员工天地
今年是七七事变80周年,80年前宛平城的枪声,标志着日军全面侵华的开始,同时也拉开了全国军民同仇敌忾全面抗战的帷幕。
父亲的亲舅舅,我们老家这种关系中我对他的称呼叫老舅,当年毕业于中央陆军军医学校,因成绩优秀,被授中正佩剑。在80年前,作为国民党抗战的一份子,也走上了那场全国军民抵御外敌的战场。
现在想起来,老舅是一个很奇怪的老人,独自一人,不爱与人来往。身材消瘦,特别是眼睛,用深邃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。晚年阴暗的房间里,桌上始终整整齐齐,稿纸一摞,书籍一摞,毛笔和钢笔永远是在笔筒里。桌上有时是老舅毛笔写的蝇头小楷,有时是钢笔写的标准的仿宋体。老舅还会对着照片画像,画的可以说是惟妙惟肖,偶尔心情好了,老舅还拉段二胡或者吹起笛子。老舅很喜欢我,也许是因为我喜欢听老舅讲故事,经常往他住处去的缘故。老舅总是会喜欢给我留点吃的,有时是个鸡蛋,或者一个苹果,半块烧饼。在我执意不吃时,老舅总是说:“吃吧,老人吃了攒粪,小孩吃了长肉。”
小时候喜欢跑到老舅独居的屋子里,听老舅讲故事,我们叫日本兵为日本鬼子,老舅始终称呼“老日”。老舅常说:打仗可不是好玩的,那是要死人的啊。除了称呼老日,老舅说起日军装备也和我们平时不一样,比如我们叫歪把子机枪,老舅说大正十一机枪,我们说三八大盖,老舅说三八步枪。
老日歹毒着呢,这是老舅对日本兵的评价。老舅提到,一次伏击日军的一支队伍,最后剩几个老日的时候,三个老日端起刺刀成品字形刺刀对外,刺刀刺出毫不手软,三个老日就导致我们伤亡十多人,最后不得以开枪击毙两名,剩下一个肺部被打穿导致气胸,老舅为其救治后送回后方。老舅说到这时总是放慢语速,望着墙角:老日拿咱们中国活人练刺刀,他们的刺刀都是喂过人血的,中国兵心软,别说人了,弄个鸡子有时候都下不去手。和老日拼的时候,一迟疑,老日的刺刀就上来了。老日歹毒着呢,咱们抓到他们的伤兵,都给治疗,老日一般都把我们的伤兵杀死。特别是有时候冲锋,老日会让平民站在前面。老舅提起此事,总是感觉老日太下作。
老舅当时是上尉医官,也许是见了太多的流血和牺牲,很少和我说起战场的细节,但是从只言片语中可以感受到当时的残酷。印象中老舅说起老日的70mm炮,一发炮弹落下,如果没有掩体半径20米内基本不会有生存的可能,除了弹片杀伤,还有冲击力导致的内伤,仅口鼻出血,体表无外伤。
当时问过老舅,杀过老日么?老舅的回答是没有,因为是医生,条例规定是不允许靠前的。战场上害怕么,老舅说:怎么不怕,这会还是活人,一炮就没了。但是怕也要上啊,军人就是保卫国家,都怕死缩在后面,老日不就打过来了,咱不就成亡国奴了。很久以前老舅还曾经教我唱过一首当时的军歌,至今记忆颇深:中华好儿郎,忠勇本无双,为国流血国不亡,凯旋为国士,战死为国殇,精忠长耀史册上,万丈光芒!
抗战胜利后,老舅所在的部队北上,因不想打内战,便做了国军逃兵回到了中原,在驻马店中山街开了一家小诊所,捎带替人写信画像。解放后进入市内某医院,四清运动中,不可避免的被清理出来。也许是命运的眷顾,当时革委会一领导的直系亲属心脏骤停,整个医院无人敢注射强心针,是老舅对其心脏直接注射三联针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。从此在历次运动中,老舅基本没受什么大的迫害。受成分不好影响,直到退休,还是一个普通的医生。很多年后,听人说起老舅,还是脾气古怪,下药重,医术高明,医院唯一一个用仿宋体写病历的老大夫。
老舅有时也给我讲抗战胜利的情景,沸腾的小城,激动的人们。用老舅的话说:活了七八十岁,从没像那次这么高兴,一辈子最高兴的时候就是那会,老日被打败了,我们胜利了。
老舅如果还健在,应该100多岁了。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夜,老舅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有时我在想,某种意义上,老舅参加过抗战,他就是国之英雄。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,他会想些什么:为曾经的参与的抗日感到骄傲?还是会想那一炮打来,一个还没枪高的小战士消失了?或者是那个为胜利全民狂欢的夜晚?也许什么都没有,在梦中一个人走了。
是非成败转头空,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。
后记:2005年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,中国政府给每一位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兵颁发纪念章。2015年9月3日,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大会在北京隆重举行。在气势恢宏的阅兵式中,由300余位抗战老兵等组成的车辆方队,成为了一大亮点。在这些抗战老兵中,除了八路军、新四军等老兵外,还有一些是国民党抗战老兵接受全国人民检阅。老舅在天有灵,知道这个消息,应含笑九泉了。